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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老家是哪裡的?」他問我。
「印第安納州。」我說。
「不,我的意思是你從哪裡來?」他追問道,這次他還做出了一個真誠的手勢。
我知道他想問什麼,也看得出他的善意。但我不打算照他問的回答他,至少不是現在。於是我回答說:「我出生在密蘇里州的哥倫比亞(Columbia, Missouri)。」
從他的表情我可以看出,這不是他要的回答。我給他的信息和他看到的信息不一致,我有著黑色的頭髮和亞洲人的面孔。但他不想多問了。我讓這種尷尬的氣氛持續了幾秒鐘。我先前和他談過幾次,我知道他想要什麼。於是我繼續說:「但我的父母來自臺灣。」
啊,這個回答挽救了這番對話,這位好心的弟兄立即告訴我他有多喜歡泰國菜(?!)。
這番對話發生在教會,主日敬拜之後。我知道這位弟兄在認真地試圖瞭解我是誰、我去過哪裡,但我覺得他可能有更好的方式來詢問我的種族背景。這次相遇再次提醒了我作爲美國亞裔(Asian American)的身份,這個詞組中「美國人」必須帶著「亞裔」作爲定語修飾詞。
我首先要說明的是,我所經歷的亞裔遭遇並不代表其他美國亞裔,就像任何一個美國人的經歷並不代表其他美國人一樣。要對美國亞裔問題展開全面討論,就必須要有廣泛的歷史和種族背景。你可以問:「亞裔」是什麼意思?就韓國民族主義的起源或菲律賓天主教的影響,可以寫出整篇論文。臺灣人是中國人嗎?是又不是。爲什麼亨廷頓(Samuel Huntington)在《文明的衝突》(The Clash of Civilizations)一書中將日本單列出來,而不是將其與其他亞洲國家、西方國家或某個宗教群體放在一起討論。你也可以理直氣壯地問:「你說的美國亞裔是什麼意思?第一代移民?移民父母的第二代子女?1.5 代還是1.75 代?」
儘管經歷各不相同,但我們可以參考許多亞裔的共同文化價值觀,以及這些價值觀如何與美國白人通常所持有的價值觀截然不同。具體來說,我想就這些文化期望對我們這些在雙重文化環境中長大之人意味著什麼——以及在以非亞裔文化爲主體的地方教會中的意義——談幾點看法。
我是長子,父母是移民,他們離開臺灣的家到美國攻讀研究生並開始新生活。我在美國中西部長大。我的家和成長的教會都是華人/臺灣人群體,而其他所有環境都讓我置身於美國白人之中。
幾年前,美籍韓裔韋斯利·楊(Wesley Yang)爲《紐約客》寫了一篇題爲《紙老虎》(Paper Tigers)的文章(2011 年 5 月 8 日)。這篇文章探討了人們對美國亞裔的一些刻板印象,以及這些刻板印象所附帶的一些令人不安的事實。楊描述了許多亞裔移民爲了讓子女過上更好的生活而做出的巨大犧牲。他們希望第二代能夠繼承美國夢,即使競爭環境並不公平。因此,他們督促子女在學業上取得優異成績。這些方法在孩子求學上非常有效,卻在離開校園後迅速崩塌。因爲現實世界獎勵的技能和價值觀與他們在家裡和課堂上培養的不同,比如真實世界更看重創造力、冒險精神和自我提升。他談到了這些刻板印象如何助長了人們對亞洲人的看法,這種看法往往強加給個人,而不管個人的真實情況如何。楊的文章雖然有時有的地方寫得粗糙,但值得一讀。雖然這篇文章是從一個非基督徒美國亞裔的角度寫的,但他對許多美國亞裔面臨的一些問題,甚至在教會中面臨的問題,提供了深刻的見解。
在《紙老虎》一書中,楊主要關注美國亞裔如何面對內部和外部的壓力,以滿足經常相互競爭的文化期望。例如,許多人得到的教導是要努力追求學業成功和職業穩定,以此回報第一代移民父母爲他們所作出的犧牲。長輩教導他們不要質疑權威、避免尋求幫助以免成爲他人的負擔,在長輩或上級面前要傾聽而不要說話。但這些價值觀與美國職業生活領域的價值觀不同。美國文化認爲你應該批評權威和規則。在會議上,你要大膽發言,在老闆沒有暗示你的情況下提出自己的想法。你必須增加自己的秀場機會,讓別人看到你。
我對楊的文章很有同感。我是在一個非常白人的環境中長大的,印第安納州的格林伍德(Greenwood, Indiana)是白人的天下。2000 年人口普查顯示,在那裡白人佔 96.5%,亞裔佔 1.4%。我參加過童子軍,在樂隊演奏過,在田徑隊跑過步。我幾乎做了所有在美國白人環境中長大的正常孩子所做的一切。然而,我既沒有美國白人的待遇,也沒有美國白人的經歷。在工作中,我開始聽到有人勸我在領導面前「多表現自己」。我不認爲我需要這樣做,因爲我表現得很好。但不知何故,總有人認爲我在領導面前表現得不夠。我明白在職場中增加自己的能見度對職業是件好事,但在內心深處,我卻覺得搶著表現自己是錯誤的,是傲慢的。
楊的文章主要針對美國大眾,許多美國亞裔以不同程度的敏感性面對他們的雙重文化屬性。但是,在地方教會中所經歷的挑戰卻可能出乎你的意料。
當同時認同亞洲-美國這兩種文化的美國亞裔努力協調這些經常發生衝突的文化價值觀時,亞裔美國基督徒還有一個額外的負擔,就是分清這兩種文化中哪些因素應該拒絕。
這裡有一個例子: 假設一個以白人爲主的大型教會的牧師經常教導教會成員將自己的生命融入教會的生活,部分方法是讓長老了解自己。一個美國亞裔會確信一種謙卑和忠心的做法就是多去找教會的牧師並主動建立關係。但這也會讓他感到非常不自在,甚至覺得自己可能過於驕傲了。他寧願讓長老找他,也不願主動去找長老。他的不自在是他的文化價值觀產物嗎?還是他罪性的產物?可能兩者都有,但其中各佔多少呢?歸根結底,他的行爲方式需要他審視自己的內心。現在想想,他的雙重/混合文化前設可能並不存在,而是別人總是帶著這樣的眼光(你有雙重文化、你是個亞裔)在認定他。在教會生活的幾乎所有其他領域,如帶領、服事、門訓等,他都必須進行這種心理計算。
對於教會中的大多數白人,甚至其他膚色族群來說,當你看到我們時,你應該試著理解美國亞裔。美國亞裔所面臨的歧視往往是微妙的、不爲人所察覺的。它不像非裔美國人,總是被人與暴力關聯起來,亞裔也很少上電視,電臺或大多數和解對話中不經常討論亞裔的問題。它可能涉及某種刻板印象(「亞洲人都沉默寡言」),但往往是一種微妙的忽視或遺忘,這使得我們與眾不同。好萊塢拍攝了一部關於夏威夷美國亞裔的電影,卻讓一位白人女演員出演這個角色。多數文化的假設是,美國亞裔與多數白人文化幾乎屬於同一種文化。
多年來,美國的亞裔一直被吹捧爲「模範少數族裔」,他們的優點是:不影響大多數人的生活,優先考慮教育和就業。人們總是把亞裔和這些刻板印象特徵聯繫起來,而沒有太多其他特徵。這是一個虛假的正面標籤,對美國亞裔和所有其他少數族裔都帶有嚴重的種族主義色彩。然而,你可能聽不到美國亞裔的多少抗議,因爲我們中的許多人已經習慣了不表達我們的不滿。我們不尋求幫助,因爲這可能意味著可恥或弱勢。我們不對權威大聲說話,因爲這樣做不尊重他們。我們不會自告奮勇擔任領導職務,因爲這樣做是傲慢的表現。事實上,美國亞裔和其他人一樣,有著來自多方面的文化體驗。不同的是,對於非美國亞裔來說,除了「模範少數族裔」所涵蓋的內容之外,很難理解構成美國亞裔經歷的所有其他層面。這很難,因爲亞裔和其他族裔不一樣。
我不認爲教會的長老團隊必須以一定比例反映教會的人口結構。《提摩太前書》第 3 章或《提多書》第 1 章都沒有這樣的要求。聖經對教會職位的資格要求並沒有包含膚色。但是,如果我們的教會是健康的,忠心地牧養所有肢體並對他們進行門徒訓練,我們豈不期望最終看到長老們的興起能密切反映教會的人口結構嗎?長老們是否在培養那些有潛力、被認可爲未來長老的弟兄,並與那些在教義上志同道合但在文化上又有差異的人一起這樣做?你可能會做這樣的分析,然後得出結論:你的教會長老們已經做得很好了,如果是這樣那就太好了!但你也可能發現,你忽略了那些在你的教會中已經在做長老的事情、但沒有頭銜的人,因爲他們和你不一樣。
大學畢業後不久,我迎來了一個令我大吃一驚的人生季節。就像我前面提到的,我是在一個白人社區長大的。但當我踏進那所大型州立大學時,我發現有成千上萬的美國亞裔和我一樣有著雙重文化的經歷。很快,我加入了美國亞裔俱樂部,加入了一個傳講福音的亞裔教會,並發現自己與其他美國亞裔聚集在一個促進和鼓勵這種聚集的校園環境中。這樣做更容易,也更舒適。幾年後,當我加入一個亞裔明顯很少的教會時,這就意味著要在門口面對許多刻板印象下的審視。我敢打賭,這對所有少數族群教會成員來說都是一樣的。但我也希望多數文化的人也是如此。我們希望看到由信徒組成的會眾能夠強烈地認同他們在基督裡的身份,是福音把我們聚集在一起,而不是共同的文化經歷,無論這些經歷多麼強烈。我們都應該在門口檢查自己的喜好,以便更好地愛和服侍我們在基督裡的弟兄姊妹。
你知道和志趣相同的人在一起很容易。但是,當我們蒙召與他人分擔我們的負擔和悲傷時,我們該怎麼辦?我們都希望被理解,理解與你相似的人更容易。如果你盤點一下你的門訓關係和督責對話,發現他們似乎都在處理與你相同的問題,那麼你可能在迴避與你不同的人。學習理解別人似乎難以理解的挑戰是一項艱鉅的工作,而且常常令人沮喪,許多人自私地寧願不去面對它。但這是福音和健康教會的一部分。
福音文化應該成爲我們教會的主流文化,無論其種族或文化構成如何。我們看到,終有一天,教會會實現這種完美的合一。在《啓示錄》第五章中,我們看到各族各民沒有文化障礙或分歧地敬拜基督。事實上,這些經文告訴我們,最終沒有任何文化障礙會太大或太緊張,以至於神無法穿越和拯救。因此,在地上,我們只能在地方教會中有限地看到這種最終的合一,對此我們不應該感到驚訝。但是,讓我們努力把它展示得越來越好,即使不完美,也要展示給觀看的世界。
譯:DeepL;校:JFX。原文刊載於九標誌英文網站:Being Asian American in a White Chur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