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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需贅言,美國基督徒的境況已經今非昔比。在過去二十年裡發生了許多變化,更不用說過去的兩個世紀了。其中有些變化並非好事——對美國、對美國的基督教而言都是如此。
但有一種應對衰落的方式——無論是真實的、還是想像中的——只會使問題更加複雜。我們必須警惕回應衰落的方式,不要讓我們回應衰落的方式建立在從未存在過的過去或上帝從未應許過的未來之上。
在這篇小文章中,我只想勾勒一個警世故事。衰落的敘事,尤其是在美國,建立在一種有著悠久歷史的歷史方法之上。
我想向大家介紹美國哀歌。這是學者們對「關於國家過去、現在和未來一種主流而深刻的典型美國式思維方式」[1]的稱謂。這個詞來自先知耶利米(Jeremiah),他記錄了以色列從忠心中墮落的過程,並警告人們可怕的審判即將來臨。
哀歌式講道是一種修辭傳統,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文學流派,它出現在美國歷史的各個階段——從菲利浦國王戰爭(King Philips War)到卡特里娜颶風(Hurricane Katrina)。[2] 在新英格蘭,哀歌式講道獲得了美國印記,得到了最普遍的應用和最充分的發展。
大多數清教徒哀歌式講道都不是在常規的集體崇拜中宣講的,而是在政府指定的特殊場合宣講。選舉日的佈道。殖民地炮兵檢閱日的佈道。重大的感恩節慶典中爲祝福感恩的佈道。但哀歌式講道最爲適合的場景是在殖民地爲應對某些危機而進行的整體禁食中。
在我們的印象中,新英格蘭清教徒社會是一個基督教倫理與民事政府完全交織在一起的社會。很難想像一個比它宗教性更強的世俗社會。但令建立她的清教徒牧師沮喪的是,新英格蘭建立幾十年之後就成了一個腐敗的社會,並且開始了令人畏懼的道德淪喪。
他們的世界也是一個充滿奇蹟的世界,我們認爲平凡的事件在他們的世界裡卻有著明顯的上帝旨意。當然,也有大規模戰爭和暴力的壓力,尤其是他們與美洲原住民的衝突。但講道者也會因著天氣變化、當地農作物歉收、天空中出現彗星或偶爾出生的「畸形兒」(monstrous birth,他們稱呼出生時有明顯畸形的孩子爲「怪物誕生」)尋找上帝之手的蹤跡。[3]
對這種或那種間接事件的關注背後,隱藏著一種更深層次的焦慮:如果殖民地以外的人不再關心我們正在努力實現的目標,那該怎麼辦?約翰·溫斯羅普(John Winthrop)在建國之初曾將他們的社會描述爲一座山上之城,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於此。第二代移民有充分的理由懷疑是否還有人在關注他們。
清教徒的牧師正是通過他們的哀歌式講道來解釋這些災難,並將它們與社會中的道德問題聯繫起來。學者將哀歌式講道作爲一種修辭傳統——一種可識別的體裁——來談論,因爲這些佈道的確遵循一種可預測的公式。
安德魯·墨菲(Andrew Murphy)在他的《國家浪子》(Prodigal Nation,中文名暫譯)一書中,追溯了從新英格蘭開始到 21 世紀哀歌在美國社會中的作用,指出了這些佈道的三個基本步驟。[5]
首先,哀歌式講道會哀嘆當下的殘酷現實。他們探討當下的危機,並試圖將危機歸因爲人們的罪。他們指出人們違背了安息日並且背道,追求感官快樂並且褻瀆神,世俗化並且窮奢極欲以及其他一系列問題。
這些道德上的失敗在哀歌式講道的第二個主題中顯得更加明顯:與建國者理想中的聖潔形成了鮮明對比。墨菲寫道,「哀歌式講道並不是抽象性的批判,而是宣稱敬虔和聖潔的(社會)秩序曾經存在過,後來卻消亡了。」[6] 那時候的新英格蘭更小。那些自發選擇參與這項「拓荒使命」的人組成了新英格蘭的主要人口。他們很熱心,也很投入。接下來的幾代人經歷了人口激增、物質繁榮,因此他們的佈道者認爲,後來的社會更看重於市場利潤,而不是敬虔的益處。
但是,哀歌式講道並沒有在絕望中結束。第三個要素是呼召悔改和復興,並應許如果他們回到上帝身邊,上帝不會拋棄他們。
1683 年,一位名叫撒母耳·託雷(Samuel Torrey)的牧師這樣說:「我們難道不應該在恐懼戰驚中認識自己的處境嗎?全體新英格蘭人民,都要站在上帝面前,接受生死禍福的考驗……如果你們選擇生命,新英格蘭一切都會好起來;但如果你們拒絕,你們很可能不僅會毀掉你們自己,而且會毀掉所有人。」[7]
墨菲等人注意到,美國的哀歌式講道,尤其是清教徒形式的哀歌式講道,其核心是一種張力——絕望與盼望之間的張力。絕望在於社會已經墮落到了何種地步。盼望在於上帝會看重人們再次轉向順服。在絕望與盼望的背後是一種信心,即上帝已經在基督徒的忠心與社會的繁榮之間建立了因果關係。
你可能想知道,研究清教徒哀歌這樣的老古董是否有更多的價值。我認爲有。瞭解別人如何看待衰落與復興,有助於我們在分析宗教在社會中的地位變化時增強自我意識。我認爲,這些哀歌式講道既過於悲觀,又過於樂觀,它們所依據的是自己所假設的上帝之目的,因此帶來的是誤導而非幫助。
在哀歌式講道傳統的背景下直面我們自己的衰落敘事,我們必須檢查我們的事實和假設。
事實是否符合歷史現實?哀歌式講道的問題在於,它常常用前人的優點和自己的缺點作對比。沒有公平地對待過去和現在。我並不是說一切都不會發生改變。有時候,有些事情確實會變得更糟。但每種文化都是一個混合體,因爲每種文化的基本組成單位都是既有尊嚴又有墮落本性的人。當然,事情會發生變化,但當某些事情變得更糟時,通常其他一些事情會變得更好。
當第三代清教徒在嚮往他們祖輩的時代時,他們談論的是一個教會蓬勃發展、普遍重視聖經講道、法典深受聖經倫理影響的社會。但也正是在這個社會中,發生了塞勒姆女巫審判(Salem Witch Trials)。正是在這個社會中,美洲原住民被迫流離失所,貴格會信徒(Quakers)遭處死,浸信會信徒遭鞭打或流放,投票權僅限於教會裡有財產的成年男性成員。
黃金時代並不存在。當我們開始衡量衰落時,必須真正明確我們的出發點。我們應該懷疑理想。它實現過嗎?它重要嗎?
假設是否符合聖經所說的優先次序?哥倫比亞大學文學教授薩克文·貝爾科維奇(Sacvan Bercovitch)早在 20 世紀 70 年代就撰寫了關於美國哀歌式講道的經典論述。在他的論述中,核心主題是他所謂的 「頑固的樂觀主義」,它隱藏在新英格蘭神職人員的所有悲觀言論背後。戲劇性的焦慮在驅使這些佈道呼籲改革,但其中蘊藏的是堅信上帝特別青睞他們社會的信心。
有兩個假設尤爲重要。首先,哀歌式講道假定了一種特殊的盟約關係,這種關係使他們的社會與周圍的其他社會不同。新英格蘭的牧師相信,上帝看待他們就像看待以色列人一樣。道德淪喪所招致的神聖懲罰之威脅只不過是上帝獨特父愛的負面表達。
第二個假設與此密切相關。哀歌式講道假定,忠心會帶來社會的繁榮,反之,不忠心會帶來社會的衰敗。關於祝福與詛咒的這個假設是國家盟約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
我深信哀歌式講道建立在上帝從未給出的應許之上——無論是給新英格蘭、還是給美國、或是給任何其他國家。本文不打算就我們對國家盟約的理念提出有價值批判。但我只想就這個話題最後提出一點看法。
衰落式講道的修辭幾乎同時也是勸導。它旨在診斷問題並提出解決方案。我們必須小心謹慎,確保這些處方及給出的預期結果不會超出上帝實際的應許。
在性和婚姻問題上,主流文化價值觀正以前所未有的驚人速度發生著變化。這對宗教自由的影響也是前所未有的。作爲牧師,我們有責任以一種忠心的方式幫助會眾處理新的、仍在不斷變化的現實。但是,我們必須謹慎對待我們對忠心的呼召。沒有田園般的未來——廣泛的文化影響無法躲避——這取決於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麼。也許我們會越來越忠心,哪怕我們的聲音越來越邊緣化。
上帝應許過,沒有什麼能戰勝祂的教會。祂應許說,沒有什麼能阻擋祂國度的降臨。祂呼召祂的子民等候祂、爲祂作見證、奉祂的名尋求鄰舍的益處。祂呼召我們爲那些在我們之上掌權的人禱告,並利用我們所擁有的影響力在愛中追求正義。
但是,除了在我們所處的時代和地方彰顯祂的榮耀之外,祂沒有給我們一個持守忠心更具體的動機。無論如何,這對我們來說已經足夠了。
* * * * *
[1] Andrew Murphy, Prodigal Nation:Moral Decline and Divine Punishment from New England to 9/11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9),5.
[2] 關於哀歌的標準說法,見Sacvan Bercovitch,The American Jeremiad (Madison:University of Wisconsin Press,1978)。貝爾科維奇(Bercovitch)追溯了哀歌在美國內戰期間的發展歷程。安德魯·墨菲(Andrew Murphy)最近的研究 Prodigal Nation (上述引用以 Bercovitch 等人的觀點爲基礎,追溯衰落敘述直到 21 世紀。
[3] 有關這些及其他例子,請參見 Harry Stout, The New England Soul:Preaching and Religious Culture in Colonial New England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6),74-76;David Hall,World of Wonders, Days of Judgment:Popular Religious Belief in Early New England (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9),71-116.
[4] 佩里·米勒(Perry Miller)是哈佛大學的學者,他首次將「哀歌」一詞推廣開來,並重新將清教徒作爲值得研究的歷史主題。請參閱他的經典文章「Errand into the Wilderness,」in Errand into the Wilderness (1956;repr.,Cambridg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4),1-15.
[5] Murphy,Prodigal Nation,7-10,24-34.
[6] 同上,29.
[7] 引自 Bercovitch,American Jeremiad,55.
譯:DeepL;校:Jenny。原文刊載於九標誌英文網站:The American Jeremiad: A Bit of Perspective on the Rhetoric of Decl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