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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標題與鏈接: The Local Church as a Counterculture
翻譯:王清彥
在那些被理查德·林茨稱爲「世俗先知」的19世紀哲學家和思想家當中,弗里德里希·尼采可能是最頂天立地的人物。他與馬克思、黑格爾、費爾巴哈和弗洛伊德一道掀起了新的反宗教批判,並將基督教定位爲一種偶像崇拜—一個爲應對存在的挑戰而按人自身形像造出的神話。
尼采是這些「先知」中最大膽和多彩的一位。他稱基督教爲「同情的宗教」,或甚之,「安逸的宗教」。
在尼采的世界觀中,成長需要人類對抗他們的弱點,直面生活的無意義,同時認識到生活的痛苦和殘酷會使人更強大。避免或最小化痛苦,或高估弱點自欺,就是限制自身追求幸福的能力。
在尼采看來,基督教是弱者的宗教,儼然一種毒品,它削弱人對付自身缺點的能力,使人失去經驗快樂的能力。
阿蘭·德波頓將尼采對基督教的看法概括如下:
據尼采說,基督教是從羅馬帝國的卑怯的奴隸的頭腦中產生的;他們沒有慾望去攀登山峯,所以自個創建出這樣一種哲學,硬說他們所居的底層讓人愉悅…他們時興起一種僞善的信條,譴責那些他們心裡想要而又無力爲之奮鬥的東西,稱讚那些他們本來不想要而正好擁有的東西。無力變成了「善」,卑下變成了「謙恭」,屈從自己所恨的人變成了「順從」,還有,用尼采的話來說,「無能復仇」變成了「寬恕」。每一種脆弱感都給封了一個神聖的名字,看起來像是「自願獲得的成就,是原來想要的,自己選擇的,一項業績,一項成就」。基督徒們迷戀於「安逸的宗教」,於是在他們的價值體系中把容易得到的、而不是應該嚮往的置於優先地位,這樣就把生命的潛能抽乾了。(《哲學的慰藉》,237–38,譯文參考上海譯文出版社中文版本,略有改動)
尼采說的對嗎?
那麼,尼采稱基督教爲「安逸的宗教」,他說的對嗎?他將基督教視爲一個懦弱、省事的體系,旨在逃脫生活的艱難和自然的殘酷,是正確的嗎?
當然我們必須承認,在歷史上多時多地,就如在尼采自己所處的19世紀的歐洲,在某種程度上,基督教一直處於安逸、懦弱狀態,不願真實地接受耶穌基督代價高昂的呼召。對於今日美國教會中的許多人,基督教實際上是一個逃避和安逸的宗教,一種無甚要求、也不需要付上任何代價的信仰。它是一種「道德治療性自然神論」的宗教。所以,在這層意思上,尼采的批判也許是對的。
但是尼采錯在說基督教具有本身固有的安逸的東西,說基督教在本質上是一個給世界上的弱者提供的省事的、不真誠的慰藉體系。
這顯然是不真實的。在我近期的著書中(《不安逸:基督徒群體所面對的難以對付又必不可少的挑戰》),我全方位詳述了基督教實際上是本身固有地不安逸,既關乎它所主張並且呼召我們相信的,又尤其關乎它呼召我們如何活並且作爲地方教會一起運轉。
地方教會從來不意味著變成一個文化的、安逸的中產社交俱樂部,以肯定人們的偶像崇拜,在通向他們「今朝好日子」的旅途上一路幫助他們。相反,地方教會意味著成爲一個反主流文化的、一個分別出來的社群,代表著一個極度不同的人類興旺的願景。
接受教會的反主流文化身份
地方教會接受其反主流文化的身份,意味著什麼?
就此可以有很多的展開,也許在最基本的層面上,我們必須先扯下我們的實用主義癡迷,從「相關」一詞開始。關於相關性,諷刺的是,當你追隨自我意識奮力而求之,它通常最快地走向無關性。當你不得不關注所有與你相關的方法時,你對它的缺乏就明顯得讓人尷尬了。
對於地方教會,若我們更少地關注我們看似與這個世界的不相干,而更多地留意我們在神面前的敬虔和對我們的使命的忠心,真實的相關性就會來到。我們必須就這樣的實際情況達成一致,就像約翰·斯托得曾說的,「人不可能同時是忠心得又是受歡迎的。」
又或像耶穌所說,「世人若恨你們,你們知道恨你們以先,已經恨我了。」(約15:18)
我們需要坦然接受不受歡迎,坦然於置身圈外。當然,我們不應故意招惹世人的仇恨,我們應當謹慎,確保我們的不受歡迎是出於忠信,而不是虛僞。我們也應當謹慎避免將我們的邊緣身份當成榮耀的徽章戴在身上。然而,我們確實需要就此達成一致。
教會反主流文化身份的四個提醒
不需要遠觀,也不需要擠壓我們的想像,我們就能清楚地看到基督教是如何反主流文化的。然而有時,我們的確需要用新的眼光來觀察。
當基督教已得到公認並在文化中根深蒂固時,人更容易看不到教會應當何等地具有革命性。畢竟,教會能給人的感覺是非常地平常,甚至乏味。這經常導致一種信心缺乏和一種無關性沉沒意識,使一些基督徒下到危險的、異端傾向的道路去尋找「相關性」。
其實並不需要多此一舉。我們只需要把相關性當作一樣全新和美好的事物認出、擁有、接受,並充分地活出。
如下是教會反主流文化身份的四個方面,務須謹記:
1.反主流文化的存在
教會一直是一個客觀存在的、有形的聚集,其中,神的百姓一起禱告、唱詩和掰餅。我們將此視爲理所當然,忘記這是如此不同凡響。當今世界,還有什麼別的能將各民各族這般慣常地聚集在一起嗎?
於當今世界,這是尤其不和諧的,因爲當今世界的軌跡遠離道成肉身的存在,朝向無實體的體驗。我們日漸透過屏幕、程序和電話生活。我們的關係變得大規模數字化。這既放大了我們先存的諾斯替主義傾向,走向一種頭腦上的而非有形的信仰,又巧妙地不予強調教會至關重要的肉身層面(教會在實質上而僅非理論意義上作「基督的身體」)。
在這樣一個世界,在週日,教會有形地聚集在一個公共空間內,度過幾個小時,這是一個革命性的行動。
我們需要認出這是怎樣的一個反主流文化恩賜。今日的教會應當強調敬拜和禮儀的有形性、循聖餐習俗、在敬拜中行平安禮、肢體的動作,彼此握手和擁抱,也就是任何能提醒會眾我們在這裡,是在一起的,在主的臨在中。
二十一世紀教會所得的最棒的恩賜之一,將是再次地讓人對道成肉身的現實敏感,思想其對人類的意義。
2.反主流文化的家庭
教會能給予二十一世紀的另外一件禮物,是提醒人們,他們受造作關係型的生命,意味著要在社群中興旺。
基督教不是獨唱,像我們個人主義的「我只要聽播客」的文化那樣。基督教與「只是你和耶穌」的精神不兼容。基督教是複數,教會是一個家庭。跨越世代、文化、種族和性別,我們在基督裡聯合,成爲弟兄姐妹。它的重要性再怎麼強調也不爲過,我們也不應忽略努力使之有形的急迫性。
我們的文化處在一個巨大的分裂時期,教會天然多樣性的組成(若我們有意在我們的社群中予以鼓勵)能爲這個世界提供不一樣的、充滿希望的東西。啓示錄給了我們天堂的異象:各國、各族、各民、各方將要一起敬拜神。換句話說,我們的不同並不會在天堂被除去。不同仍在,但我們將一起敬拜神。
在多樣性中有形的聯合是教會接納其作爲一個末世群體本質的一條大道,是「現在」對那「未然」要來的一瞥。
3.反主流文化的改變
基督教教會應該是一個轉變發生的地方。基督教不只是告訴你「接受你的現狀」。它是一種信仰,它在我們的立足之地遇見我們,並要帶我們離開那裡。它是一種信仰,它對我們這個世界中的罪和不義有實事求是的、清醒的理解,但它不會順從地接受它們是宿命的,是不可改變的。
地方教會是轉變發生的首要之地。在彼此督責的處境下,教會成員,將作爲一個破碎的罪人的共同體,一起努力走向聖潔。我們彼此用愛心說誠實話,以使我們能夠成長和改變。
在一個堅持「你現在這樣就挺好,沒人有權說你應當改變」的世界,這是極其反文化的。即使在許多基督教教會內部,追求聖潔通常不如追求「真實」吸引我們。不幸地,我們通常追隨這個世界,更有興趣探討我們的破碎,而不是我們應追求完全。
顯然,基督徒共同體從根本上不是在破碎中團結,而是齊心尋求效法基督、在聖潔中一起成長。
當我們輕看聖潔和改變的重要性,我們的教會最終會完全像這個世界上別的人一樣地看待事物、談天論地和生活。時間一長,我們與世不同的意識將喪失殆盡。但使得教會別具吸引力的,正是我們在這黑暗的世代作光作鹽的不同之處。
如鐘馬田牧師所說,「福音的榮耀,即當教會與世界截然不同時,她始終如一地吸引著世界」。委身追求聖潔,只有通過耶穌的寶血並藉由聖靈的能力才能成就,這是反主流文化的教會的一個極重要的標誌。
4.反主流文化的使命
我們對這世界的使命的遺忘,通常發生在基督徒的冷漠、無聊和自卑感發作的時候。
我們必須時刻記住教會全新的和反主流文化的使命,並擺在首要位置。簡而言之,這個使命不是關於我們自己的,不是一項自救的使命。它關乎我們的成長和改變,但卻不是爲了我們自己的益處。它關乎我們的生命,見證福音並耶穌基督的榮耀。
基督徒實際相信我們最好的生活是在將來,這種篤信使我們能以忍受痛苦和苦難,並「以爲大喜樂」。對於我們來說,我們現在所能過的「最好的生活」,是通過將其爲別人傾出,通過爲了一個更大的目標犧牲自我的安逸得來的。
這是怎樣的一種革新提議!因在今日消費主義的社會裡,條條框框都是爲了自我,完善你自己,自我實現,自我提升,自我保護,自我意識,自拍照…
這把我們帶回到尼采,因爲這正是他所要表達的。在尼采看來,個人自我最要緊—權力意志。他是「整體」(the whole)一詞的早期使用者,即現今流行的「活在當下」、「及時行樂」,這種思想,從郊區雜貨店到機場書店,佔領了各種書籍和報刊的封面。對於尼采,以及當今世界的許多人來說,自我是唯一要爲之活的東西。
但只爲己而活將走向死亡。
當我們所見超過我們自身,並取而代之,發現我們在耶穌裡的身份也就是神的真實形像時,生命隨之而來,這是基督教的顛覆性主張。與其通過「找到自我」得興旺,並徵得世界承認你的個體性榮耀,基督教告訴我們要捨己(太16:24),失喪自己的生命,以得著生命(太10:39)。
這聽似殘酷,卻根本上使人得釋放,因爲它從我們身上拿掉了自戀和自主的重擔。此外,藉著呼召我們進入一個群體—就像活石,被建造成爲靈宮(彼前2:5)—基督教邀請我們成爲一個構架的一部分,這個構架更大、更強並有無限多的榮耀,遠超過我們靠自己所能的。
兩年前,我從一位讀者收到一封電郵,其將自己描述爲一位「背離、懶散、倒退和困惑」的基督徒。他寫道:
我不希望教會成爲我生命的鏡像,照出一副全然不確定和懦弱的樣子。我希望教會成爲教會,希望她具有挑戰性,希望她持不同意見(而不是舒適地被肯定),希望她成爲我的避難所和我的磐石。我可能時不時地咒罵我自己,醉酒,做了許多我本不應當做的,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希望看到這些東西發生在我(非常偶然)來敬拜的地方。教會和信仰的關鍵,在於它們是我們的避難所,在這個地方,我們能夠放下一切,能夠知道神傾聽我們,知道他原諒我們,知道我們只憑他的恩典得拯救。
教會有吸引力,因爲她給出了不同的東西—與世界不同,她幫助人找到赦免,與我自己不同,她提供避難所。將要改變世界的教會,是那個能爲此給出全新替代方案的教會,而不是對事物現有的路子給予不加批判的肯定。
耶穌基督的教會應當將她的反主流文化身份視爲一種資產,而不是一種負債。我們應當接受我們的反常的、格格不入的身份,不是爲了怪誕,而是爲了這世界得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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